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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第 1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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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第 134 章

黎明破曉, 登聞鼓雄渾的鼓聲一遍一遍地回蕩在整座丹陽城內。

“哪來的鼓聲?”

“好像是從登聞樓的方向傳來的!”

已經早起忙活的人們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走到屋外空曠地帶朝鼓聲的方向循聲靠近。

尚且在睡夢中的人們被鼓聲喚醒,疑惑地來到窗邊, 四處張望。

城中心, 季楠思一身素衣, 姿態挺拔地立於登聞樓之上,她身後的登聞鼓雖閑置已久,卻定期有專人做保養, 鼓身泛著古老而深沈的光澤。

季楠思緊握鼓槌,再度揮動雙臂,目光堅定而決然。

鼓槌落下的瞬間,“咚”的一聲巨響如同驚雷般炸開, 空氣中的塵埃被震得四散紛飛。

耳膜的疼痛愈演愈烈, 季楠思強忍著疼,接連將登聞鼓擊打了十一次。

她餘光瞥見登聞樓下匯聚的百姓越來越多, 鼓槌脫手落到了地上。

“快看!擊鼓的那名女子好像是國公小姐?”

“原來登聞鼓的聲音是這樣的……”

“登聞鼓已經近百年未響了, 國公小姐這是受了何等的冤屈!”

“你們還不知道吧?聽說昨夜國公府……”

“什麽?竟有這種事!”

季楠思的手因為方才登聞鼓的沖擊而止不住地顫抖著,耳邊只剩下轟鳴聲, 全然聽不見百姓們的議論聲。

她握了握拳,試圖和身子上的顫意對抗,深吸了幾口氣之後,毅然決然地走到登聞樓的邊緣。

她的耳邊除了嗡嗡作響聲,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

季楠思顧不得思考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壞掉了, 往後只能做個聾子。

她挺直了脊梁,毫不畏懼地掃視向登聞樓下的百姓。

她的唇畔微微顫動, 可接下來說出的每一個字都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諸位,今日我擊響登聞鼓, 實屬無奈之舉!”

“我名喚季楠思,出自國公府,家父乃護國公季梁,還請諸位都來聽聽我國公府遭遇的冤屈,評判一二!”

季楠思的聽覺逐漸恢覆了正常,隱隱能夠聽見城樓下的嘈雜聲。

“十一代人!我父親這一代以前,季家已然出了十一代忠骨!我季家從一開始的子嗣興旺,到如今的人丁雕零,代代先烈堅守的,唯有忠君為民的家風信念!”

這也是她為什麽要忍痛、執著敲響十一次登聞鼓的原因。

“到了我兄長這一代,已是第十三代。他卻被奸人構陷,身陷牢獄,前途未蔔!”

“但這一切都是奸人早有預謀!他們原本想構陷之人……是我的父親。”

季楠思從懷中摸出了那疊構陷護國公和東桑私通的信件,揮手一揚,朝登聞樓下灑去。

“奸人被我掌握了罪證,眼見事情敗露,便將構陷的目標換作t我兄長,以此先發制人滅我國公府滿門,讓我無法伸冤,可惡至極!”

季楠思神情悲憤,激動不已。

“我兄長自任司農少卿以來,無不盡職盡責、為百姓謀福祉。而我父親如今身在臨州,為了疫區百姓差點連命都搭了進去!”

“十三代人!我季家十三代人殫精竭慮,只為穩固西丹社稷、萬事皆以百姓為先!這樣的季家,怎麽可能會出通敵叛國的宵小之徒?”

“還請諸位聽聽我國公府的冤屈,聽聽我季家人的冤屈,評個公道話,莫要讓季家十三代忠良蒙此不白之冤!”

季楠思的話語久久回蕩在風聲當中,百姓們的討論聲也愈加激烈。

有的人搶到了飄落而下的信件,粗略掃過一眼,驚訝地示意身邊的人一同來看,“她說的好像是真的,這信上的落款明明是國公爺的名字!”

有人接過話,“可昨夜被押入大理寺的確實是季世子……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莫不是季家父子聯合起來,想著通敵叛國?”有人拍了拍腦袋,得出一個猜想。

此言一出,引來四面八方的鄙夷視線。

百姓們本就對季家先烈的功績有所耳聞,剛剛又聽了季楠思那番發自肺腑的話,這會兒大都更願意相信季家人多一些。

大抵是真的有奸人想要陷害護國公,一計不成又算計上了季世子。

“國公小姐,我相信你!”人群中,一道蒼老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一石激起千層浪,又有許多道聲音緊隨其後。

“我也相信你!”

“我也是!我相信國公府一定是冤枉的!”

“國公府受此屈辱,忠烈們泉下有知,該有多寒心吶?陛下應當還國公府一個公道!”

“對!陛下應當還國公府一個公道!”

季楠思垂眸和其中喊話最兇的幾人對上視線,不由失神了片刻。

這些人她大都有過一面之緣,應當是之前在流民村的時候見過……他們是從流民村搬回丹陽定居的人。

季楠思抿了抿唇,沒成想這些人將她當時隨手施予的恩惠記到了現在,在沒人敢先開口為國公府說話之時,挺身而出帶動起周圍的民憤。

越來越多的百姓加入了為國公府鳴冤的吶喊聲中,場面一發不可收拾。

“妖女!還想在此妖言惑眾!”

禁軍統領騎著快馬而來,身後跟著兩列騎兵。

季楠思見狀,知道是時候該逃走了,匆匆跑下登聞樓,趙茂軍和大黃都候在樓梯口。

趙茂軍蹙著眉,“你先走,我會盡力為你拖延時間。”

季楠思鄭重地行了一禮,“趙叔此番放我登樓,必定少不了一頓災禍……”

趙茂軍搖搖頭,“快別這麽說了,幫你就是在幫我家侯爺,趕緊走吧。”

季楠思不再多言,和大黃一起鉆入了人群中。

前方的百姓們主動讓開了一條小道,在她通過之後又很快將剛打開的缺口圍得水洩不通。

他們這會兒正是群情激昂的時候,不會眼睜睜看著國公小姐被抓。

“豈有此理!”騎馬來追的禁軍統領被擋了個嚴實,又不能直接騎馬沖撞百姓,氣憤地翻身下馬,他身後的士兵們紛紛效仿他的動作。

可他們從馬背下來之後,視野變得更差了,徹底無法再辨別季楠思往哪個方位逃竄,只能追出幾步留在原地幹著急。

季楠思在一片混亂中被某人抓住了手腕。她詫異地擡眸,和一名中年婦人對上視線。

“季小姐,請隨我來。”

這人季楠思並未見過,按理說她應當心中設防,不會輕易跟她走。

但婦人眸中的誠摯並不作假,季楠思猶豫了一瞬,鬼使神差地對她點了點頭。

*

經過季楠思在登聞樓上的那麽一鬧,丹陽內為國公府喊冤的呼聲空前強勢,若是拿不出切實的人證物證,季楠辭無法再被輕易定罪。

登聞鼓被擅自敲擊,陛下震怒,嚴令加強城門卡哨,派禁軍挨家挨戶地搜起季楠思的蹤跡,勢必要把她捉回去定罪。

季楠思那日隨突然出現的中年婦人躲入她的家中,一待就是好幾日。鳶桃不知因何原因一直沒有找到她,現在跟在她身邊的只有大黃那個小家夥。

大黃幾乎對她寸步不離,似乎真就在時時守護著她的安危。

季楠思雖成功為兄長的定罪拖延了時間,但事情本質上並未解決,她不能在此時被抓,完全失去主動權……可一直蝸居在城內躲著也不是辦法,她得盡快做出行動。

究竟如何才能讓陛下徹底放下滅掉國公府的想法?難道除了把蘇淮卿交出去外,別無他法了?

想到這,季楠思暗暗攥緊衣袖。

“季小姐,可以用晚膳了。”陳嫂在屋外敲了敲門。

陳嫂是那日在人群中對季楠思施以援手的中年婦人,她將季楠思帶回了家,在禁衛來搜尋時將她藏於密室中,幫助她躲過了禁軍的搜捕。

季楠思起身走去,推開門看向陳嫂,“叨擾您這麽多天,我是時候該走了。”

陳嫂家在城北,禁軍在城北的搜尋已經完成,接下來的重心會轉移到城南去,她可趁此機會出去……而北邊城門的巡防由周為顯負責,他或許願意放她出城。

陳嫂聞言面露擔憂,“這就要走了嗎?”

季楠思點點頭,“待在丹陽束手束腳也不是辦法,我想盡快出城另尋他法。”

父親在臨州得知消息之後必定不會不為所動,或許她可以先去和父親匯合。

陳嫂嘆了口氣,“既然你去意已決,我也不好再攔著你……但你還是再等上一天吧。”

季楠思聽出了她話裏有話,問道:“再等上一天會有什麽不同嗎?”

陳嫂:“我去給我女兒寫一封信,讓她明日來尋我,她應當能保你順利出城。”

“您的女兒?”季楠思疑惑地擡眸凝視向陳嫂。

眼前的中年婦人面容上雖然留下了歲月蹉跎的痕跡,但隱約看得出她年輕時的姣好姿容。仔細觀其眉眼,似乎還有些眼熟……

季楠思恍然想到了一個人,“您的女兒、姓付嗎?”

付雨柔,太傅庶女,東宮側妃。

季楠思曾給付雨柔出謀劃策,讓她將受制於付家的庶母接出來自立門戶。

原來陳嫂就是付雨柔的庶母嗎?她那飽經風霜的形容……也是因為之前在付家受了不少苦?

陳嫂笑著點點頭,“我聽柔兒說過了,我能從付家逃走,多虧了季小姐相助。”

幾個月前女兒是在季楠思的提點之下才能將她從付家那個魔窟中救出來,這幾日她是真心想要相助季楠思,以報當時的恩情。

季楠思眨眨眼,有些發蒙。

來陳嫂家的當晚她就曾想過離開,盡量不拖累無辜的人。可陳嫂百般相攔,硬生生將她給留下。當時她就不解於她的善意,竟是因為這個緣由……

她幾個月前給付雨柔出主意,不過是各取所需,並未想過那麽多,沒成想竟一直被陳嫂記在心底,這幾日還不遺餘力地幫她……

季楠思心念微動,“您幫我的已經夠多了,不必再勞煩側妃娘娘涉險。”

她從懷中摸出個小藥瓶,遞了過去,“我這裏有一樣東西,側妃娘娘或許用得上,”

這是還在臨州時她向阿緋討來的藥,服下之後能夠造成女子小產的假象。不管是從外部表征還是從脈象上來看,都看不出端倪。

季楠思當時討這藥,本想著回丹陽後找機會和假孕的付雨柔做交易,換來什麽好處。陳嫂幫她的已經夠多了,這藥便直接贈予付雨柔吧。

“藥?”陳嫂疑惑地接過藥瓶。

季楠思補充道:“您將這藥給側妃娘娘,就說是我給的,能夠為她解決上次說過的頑疾。”

“頑疾?”陳嫂更加疑惑了,她怎麽沒聽說過女兒有什麽頑疾……

季楠思將藥塞入陳嫂的手中,“時辰不早了,我要趁著夜色出城,這就動身。”

陳嫂還想再留她一陣,“你午膳也沒用多少,至少再用點晚膳吧?”

季楠思搖搖頭,“不必了,時間緊迫,咱們將來有緣再見。”

陳嫂聞言眼角含起水光,略微哽咽道:“出城後……萬事小心。”

季楠思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珍重。”

“汪!”大黃也最後親昵地蹭了蹭陳嫂的褲腿。

夕陽西下,天邊最後一抹霞光散盡,一人一狗混入了夜色當中t。

*

丹陽城北尋常就是個清凈地,這裏的空宅有很多,煙火氣比之城內其他地方要弱上不少。正因如此,這片區域適合藏人,禁軍起初也重點搜尋起城北。

入夜後,街上幾乎只有零星幾個行人。這時候若是再蒙面,只會更加顯眼。季楠思只得低著頭走在街上,緩緩朝北邊城門的方向行進。好在還有大黃跟在身邊,讓她看起來像是飯後出來閑逛的尋常百姓。

不知走了多久,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後邊嚷嚷,“前面那位姑娘,勞煩你停一下!”

這人似乎是一邊揮手一邊在喊她,擡手間帶起了一陣盔甲甲片撞擊的清脆聲。

穿著盔甲……這人是禁軍嗎?

季楠思的心底咯噔一響,仍舊繼續往前走,假裝沒聽見喊話。

“姑娘!你等一等!”

盔甲清脆的聲音驟然變大,那人似乎已經擡步追上來了。

季楠思咬咬牙,正打算跑起來。

一輛馬車迎面駛來,車窗旁一名女子捏開車簾和她對上視線,是姚子璇。

馬車與季楠思擦身而過,姚子璇讓車夫將馬車停在了那名追在季楠思身後的士兵面前。

“這位軍爺,能否請你幫個忙?”

士兵顧著去追季楠思,隨意抱了抱拳,腳下步子沒停,“不好意思這位小姐,我還有急事,你往北邊城門去,那裏的守衛會幫你的!”

季楠思在前邊小跑著,士兵的回答聲順著風隱隱傳入她的耳中。

她頓住了步子。

士兵的這番舉動,這番說辭,倒不像是禁軍的人了,更像是城北隸屬於周為顯的城門守衛。

她忖了忖,回頭和那士兵對上視線。大黃見狀也回頭伏低身子,對著士兵齜牙咧嘴發出了嗚嗚的兇狠威脅聲。

士兵遠遠看清季楠思的面容,大驚失色,揮著手示意她轉回去,又慌亂地瞥了一眼馬車上的姚子璇,似乎生怕季楠思的容貌被其他人給瞧見。

這人大約是周為顯派來幫她的……

季楠思徹底松下一口氣,轉身折返走來。大黃眨了眨濕漉漉的圓眸,收起了攻擊姿態,乖乖跟在季楠思的身後。

士兵見到她朝自己走來,面上閃過不解和慌亂,想要盡量吸引姚子璇的註意力,以免她發現季楠思,“小姐你需要幫什麽忙,咱們去前方的路口說!”

“不必了。”季楠思停了下來,視線在雙雙面露愕然的姚子璇和士兵之間來回流轉,最終落在了姚子璇的身上。

“子璇,你能送我去鄰城嗎?”

姚子璇和那士兵這才反應過來,感情他們兩人周旋了這麽久,都是來幫季楠思的?

來不及想那麽多,姚子璇招了招手,“快上車,我送你去!”

季楠思點點頭,快速上車,鉆入姚子璇捏開的簾縫中,大黃也身手矯健地一躍而上。

那士兵跟著翻上車轅,“我給你們開路。”

他是周為顯的副手,城門守衛不會攔他。

季楠思回頭透過簾縫看了他一眼,頷首道:“有勞。”



姚子璇此次出行沒有帶婢女,就連馬車也不是姚府的。

馬車行駛在路上,姚子璇一直悶聲埋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子璇?”季楠思疑惑地喚了一句。

姚子璇身子一顫,將頭埋得更低了。

季楠思無奈,只得先將註意力放在出城這件事上。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順利出城。

出城後又行了一段距離,那士兵跳下車轅來到車窗邊告辭,最後留下一句話。

“周統領希望您若是徹底安全了,便到周氏鏢局傳個話,若是您不願意暴露行蹤,也不用勉強。”

季楠思動了動唇,猶豫再三,答道:“好。”

她目送著士兵走遠,放下車簾。

再回頭時,卻見姚子璇已經哭成了淚人。

季楠思眸子一緊,“子璇……你怎麽了?”

姚子璇終於低喃出聲,“都怪我……”

“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楠辭大哥……是我害了國公府……”

她擡起頭,雙眼早已哭得通紅腫脹,想來這些時日一直都在以淚洗面。

“楠思……我也不知道父親和兄長想害國公府!我是真心愛慕楠辭大哥,真心想要嫁給他的!”

結果她的父兄卻利用了她的這份愛慕,利用了她和季楠辭來之不易的感情,親手將國公府置於死地!

姚子璇只覺得自己心尖被無數根銀針紮過,密密麻麻地生疼……

“楠思……我該怎麽辦?楠辭大哥該怎麽辦?”

姚子璇無助地哭泣著,崩潰得難以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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